「越難越愛」
感染者的伴侶

感染了並不代表不值得被愛,只要雙方都願意付出的話,總會有情人終成眷屬


或許,我們會慣常把焦點放在感染者身上,亦明白作為一位性小眾感染者,在社會上要面對雙重污名(Double Stigmatisation),無論在身份的自我接納,或是追求愛情的路上,無疑會多了幾重障礙。

正正如此,我們只關顧感染者本身的感受,卻忽略了其伴侶的需要。他或她往往要在愛滋病的恐懼與愛情之間拉扯與掙扎,在顧及自己壓力的同時,也要保障對方的私隱,有苦無路訴,亦變相令單陽伴侶(其中一方為感染者)的非感染者一方成為更隱蔽的一群,需要承受的壓力絕不比感染者輕。故此,我們希望藉著以下故事,讓大家嘗試把焦點轉移到感染者伴侶的角度,窺探一下他們的心路歷程。

「一齊咗大約三個月左右嘅時候知道嘅,咁就,嗯⋯⋯我就無同任何朋友講嘅。佢都會介意佢自己喺我嘅朋友心目中嘅形象,咁佢都唔希望我去講。」

要守住一個不能說的秘密,姑勿論這個秘密若泄露了,會帶來多大的影響,但小心翼翼地守護秘密,已對心理產生了無形壓力。與此同時,縱然科學界已證實了有效的治療,能把病毒數量抑制至檢測不到的水平,但在此之前其傳染性亦不能忽略。但對於阿又來說,依然沒法完全消除心中對愛滋病的恐懼,在決定繼續下去的同時,亦需磨合彼此對愛滋病認知上的差異。

「佢接受到嘅風險我覺得高啲⋯⋯但我自己覺得都係一啲好嚴重嘅嘢嚟㗎嘛⋯⋯作為佢伴侶我唔介意佢係咁樣,不過對於我自己,我緊係唔會話⋯⋯我應該要冒任何風險,所以到而家所有安全措施都要做。」後來,他透過對話解決分歧。在相關健康管理方面,阿又亦會提醒對方服藥,鼓勵一下、稱讚一下對方所付出的努力,好讓對方能感受得到自己對他的關愛,不離不棄。

可是,縱然做足了安全措施,意外事件難免發生。在某一次發生過插入式性行為後,發現有「甩套」的情況,令阿又感到十分驚恐及無助:「嗰一下真係覺得無乜人可以講,而我真係自己一個去面對呢件事。」有苦無路訴,鬱在心裡又感忐忑,後來阿又選擇到九龍灣綜合治療中心找姑娘傾訴:「『今日想搵你傾吓計,我唔係上嚟驗,我淨係想搵姑娘傾吓計。』佢哋好好好忙咁,都肯比啲時間我傾吓計,都已經係好大幫助。」

事過境遷,大家都在這段關係中成長。當阿又回望過去,他倒覺得這段共同面對愛滋病的經歷,確切地使他們的關係變得更穩固。到了現在,他們已經一起七年多了,而阿又亦希望可以遵守當初的承諾,與對方到外地共諧連理:「咁我哋都經歷咗好多嘢,三年前我健康遇上問題,佢都陪喺我身邊⋯⋯其實有一樣嘢我覺得對我哋嘅關係好有幫助,就係我地都好忠誠,我哋一拍拖已經計劃長遠可以結婚⋯⋯如果段關係啱嘅話,大家都同意如果七年都OK咁就結婚啦!依家七年喇。」感染了並不代表不值得被愛,只要雙方都願意付出的話,總會有情人終成眷屬。

「百年修來同船渡,千年修來共枕眠。」可以找到深愛的一位,與他長相廝守是幾生修來的福氣。而婚姻誓詞當中有一句是這樣的:「我願對你承諾,從今天開始,無論是順境或是逆境,富有或貧窮,健康或疾病,我將永遠愛你、珍惜你直到地老天長。」但可惜在今時今日的香港,對於同性伴侶而言,即使已經能達成誓詞所許下的承諾,想要得到一個合法的名份,依然是個遙遙無期的奢想。

就此看來,似乎偏見與歧視才是剝奪他人愛與被愛權利的真兇。但我確信愛本應是無分性別、種族、年齡、國界、或是患病與否,只要彼此願意互相扶持,就能同共跨越重重障礙,執子之手、與子偕老。

「給哥哥的一封信」
感染者的家人

希望你可以真正接納自己的身份,不用覺得羞愧。


親愛的哥哥:

這些日子,我們已很久沒有坐下來好好的聊一下。還記得小時候我的英文不好,有什麼問題都是向你請教,當我讀大學的時候,我想染頭髮,也是買了染髮劑到你家,由你親自操刀,這些情境還歷歷在目。在我心目中,你是一位很重視身邊親友,可以給別人依靠,一個很會關心和照顧其他人的哥哥。

那一年,發現你精神狀態不好,甚至有點錯亂的情況,再和你詳談之後才知道原來你是一名愛滋病感染者,也知道你有使用藥物的習慣。我最初知道這個消息時,最擔心的是你的感受,因為我深信你願意對我坦白,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,我亦很感謝你對我的信任。初時也曾經擔心,這個感染會不會影響到家人,我為此翻查了不少資料,知道同一屋簷下並不會影響到大家,更不會感染對方。所以對我來說,最重要還是你能否接納自己的身份。

我記得你曾經和我說過,你有三個不同的身份,感染者的身份,用藥人士的身份和一個曾經在囚人士的身份。對你來說這三個身份,也是一個重擔。老實說,因為你重犯和毒品相關的法例,曾經我也對此失望,家人也因為你的一些行為而感到難以適應和接納。但我明白這些只是冰山的浮面部份、一些表徵。內心的需求和自我接納才是問題的重點,這些和社會上的歧視和標籤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。

別人的有色眼鏡,對感染者和同志的掛鉤,表面上道貌岸然但背後的嘲笑,一切一切都是壓力來源。我明白作為男性更加偏向隱藏自己的感情,亦對自己的需求難以啟齒,所以一方面你不希望帶給身邊的人麻煩,另一方面卻獨自面對着龐大的壓力,這一點也讓我感到痛心。

有時見到你會帶伴侶回家,我可以看出來,你很希望家庭能夠接納你的性取向。對我來說,我只在乎你和那個伴侶的關係是否健康快樂,而我也盡量向父母解釋,衷心希望他們總有一天會接納。

不瞞你說,有時候,面對母親的不滿,我會很難抽離和很累,我希望可以成為家庭溝通的橋樑,但當做得不好的時候,也會感到失望。不過我明白,其實大家也是出於希望對方過得好的初衷。

家是一個永遠會接納你的地方。家的大門永遠為你開啟,雖然我們未必認同你所有行為,但我們接納的,是身為你的這一個人。

作為你的弟弟,有些說話我希望藉這一封信告訴你,希望你可以真正接納自己的身份,我明白你未必能夠接受過去的自己,不用覺得羞愧,也不用給自己壓力,但請接納當下的你。

無論怎樣,你也是我心目中無可取替的哥哥。

愛你的
弟弟

「我們是一家人」
感染者的僱主

她們不是一件貨物,她是你家中所一份子,其實沒有任何感染風險,何不嘗試學習去接納⋯⋯


我並不是一個很偉大的人,我只是做了一個正常人應該做的事 — 作為一個人應該做的事。

八年前,在機緣巧合的情況下,我們一家聘請了一名印尼姐姐做家務助理。可以說是命運的安排,我們原來聘請的菲律賓姐姐未能來港,剛巧這位印尼姐姐的僱主因為溝通問題而斷了約,我們便聘請了她。

姐姐是一個純樸的女子,事事以家庭為重,為丈夫兒女操心。她未必是一個十分精明老練的姐姐,但勝在性子和善,處理家頭細務上沒有什麼大過失,也沒有別人所說的手腳不乾淨的情況。她主要的任務,就是清潔和照顧我們一家的起居飲食,把家中的麻煩事瑣碎事處理好,我們可以安心外出工作,姐姐一早已經是我們家的一份子。

兩年前,我們需要續約,便選擇了一間僱傭公司辦理續約手續。第一次的驗身報告,關於HIV的結果未能肯定,那一刻我和家人都非常吃驚,但因為我們不希望姐姐太擔心,所以沒有告訴她,於是我們又找了另外一間私家診所,當時報告結果是陰性,大家也鬆了一口氣,可是我還是不太放心,於是便找了「關懷愛滋」,最後的結果是確診。

當時我和家人的心情都跌落谷底,感到晴天霹靂。當時我們已經知道姐姐除了身體健康問題外,還要面對丈夫外遇、爭奪兒子撫養權,以及在印尼的財產分配等家庭問題。我們替她感到非常不甘心,為什麼一個願意離鄉別井,含辛茹苦支撐自己家庭的女子要面對一件又一件讓人難過的事情。

當時家人十分掙扎,是否該續約呢?我看見家人在道德和擔心的界線上不斷掙扎,於是我很堅定地說了以下的說話:「如果我們這刻不續約,姐姐就連一個希望都沒有了。哪怕只是再多兩年,我也希望可以陪她一起走過這段困難的日子。」就這樣我們便和她再續了約。續約之後還有其他問題需要解決,首先姐姐是一個非常內斂的人,不善於表達情感,但其實她的情緒是很需要支援的。姐姐不敢向家人透露自己的狀況,在香港也沒有太多朋友可以支援,我們只可以盡量陪伴她、關心她和與她傾談有關未來的計劃。幸好在雞尾酒療法的幫助下,姐姐的病毒指數進展良好,她的心情才沒有那麼沉重。另一方面,家人對和姐姐共處一室亦有一點點擔心,有時會採取一些不必要的預防措施。

我了解這些擔心是不必要的,一般日常生活的情況並不會傳染HIV,可是我也明白這種擔心不是說一兩次便能解決的問題。我嘗試耐心地一次又一次的解釋,在彼此慢慢習慣的情況下,最終又回復到原來的生活模式。

在新冠肺炎的疫情下,姐姐未能返回印尼,可是姐姐的媽媽沒有體諒,反而怪責姐姐不理會故鄉。姐姐受到壓力,甚至考慮過立即回鄉,但是和她商討後,了解到她要返回印尼的話,要再回來香港便很難了,亦幫姐姐向媽媽解釋現在的情況。老實說,姐姐的小孩還小,如果可以,我希望她可以再多留兩年,因為回鄉之後,要再回來香港工作便很難獲得簽證。如果她要離開,我也希望她可以在有完美醫療配套的情況下回去。

在這裏我希望寄語香港的僱主,如果姐姐不幸被感染,請不要用有色眼鏡去看待她們,她們不是一件貨物,她是你家中所一份子,其實沒有任何感染風險,何不嘗試學習去接納?